克里斯托弗·诺兰的“时间学”——宿命与轮回

突然,他鱼跃而起,用手中的鞋狠狠拍打地上的东西,一次、两次、三次……虽然全部落空,但男子似乎更加“兴奋”。

终于,男子发现了“猎物”,竟是微缩版的另一个自己。手起鞋落,“猎物”一命呜呼,他才满意地笑了。

镜头一转,另一双眼睛正在男子背后虎视眈眈,巨大的皮鞋刹那间从头顶砸下……

1997年,27岁的克里斯托弗·诺兰用简陋的设备和技术,拍下这部时长2分55秒的短片——《蚁蛉》。故事虽然简单,但通过独特的视角和巧妙的视听语言,诺兰描绘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时空轮回,也留下几个值得玩味的问题——

如果杀死“蝼蚁”的“我”是正义的,那么将我当做“蝼蚁”杀死的人,还正义吗?

在时间上“做文章”,进而将故事引申至哲学思考,以《蚁蛉》为起点,这样的叙事特色开始印在诺兰电影的基因里,并逐渐成为诺兰作品的一大标签。从《追随》《记忆碎片》到《盗梦空间》《星际穿越》再到《敦刻尔克》以及今年上映的《信条》,都是如此。

其实纵观整个电影史,热衷把玩时间游戏的导演也有不少,像伍迪·艾伦(《安妮·霍尔》)、克日什托夫·基耶斯洛夫斯基(“红白蓝”三部曲)、昆汀·塔伦蒂诺(《低俗小说》)、盖·里奇(《两杆大烟枪》)等。

但相比这些名宿,诺兰对“时间”的痴迷更加狂热,以至于这些电影不仅成为观众们热衷挑战的智力关卡,也逐渐衍生出一套特别的“时间学”。

2000年的《记忆碎片》可以看做诺兰招牌式的“烧脑片”,影片主线并不复杂:一名饱受间歇性失忆症困扰的男子Leonard要报杀妻之仇。

常规的追凶故事,如何拍出一流的悬疑感?诺兰启用了他“叙事迷宫”的第一招——解构时间。

故事以男主两次复仇行动为轨迹,分为“回忆”和“现实”两条叙事线索。这里可以设第一次复仇为从A到B,第二次复仇为从B到C。

以传统悬疑片的线性叙事思路来看,故事即是从A(起因)到C(结果)的推进。但诺兰却利用顺叙和倒叙穿插、内叙与外叙叠加的方式,使影片叙事结构像男主的记忆一般支离破碎。

首先,诺兰将两条线个片段,并将AB段故事(第一次复仇)以正序呈现,描述事件的来龙去脉和男主的遭遇。而针对BC段故事(第二次复仇),导演创造性地采用反向叙事方式,即从C到B反向推演,以表现主人公混乱的人物状态。

不仅如此,为强调影片中两条线索的内在联系,诺兰一方面使用黑白、彩色两种色调对两条线索进行区分,另一方面还让二者各自的故事片段交错进行。

影片最后,两条线索在故事中点(B)会合,画面由黑白转向彩色,让观众感受到比“揭晓谜底”更强的冲击感、错愕感。这样的叙事手法具有相当高的难度,从技术到艺术层面大致可以分为三个要点:

诺兰在横向时间上的切割、打乱、重组,使《记忆碎片》在拔高观影难度的同时,极大地强化了沉浸感。然而这并不算完,通过Sammy Jankis(男主臆想中的杀人犯)这一角色,诺兰还在两次复仇过程中,纵向植入叙事嵌套,以展现男主内心的意识活动,使影片整体结构变得更加错综复杂。

在第74届奥斯卡颁奖礼上,《记忆碎片》凭借对传统叙事结构的“反叛”,拿下当年的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剪辑两项提名,这让诺兰第一次真正进入好莱坞主流电影视野,并踏上拍摄商业大片、获封“诺神”的道路。

此后许多年的故事,相信很多影迷都再熟悉不过:从超级英雄到科幻再到战争均有涉及;制作成本愈加高昂,炸医院、炸飞机等烧钱操作屡次出现;影迷规模日益增长,甚至在一些网网站衍生出“诺兰神教”等亚文化。

与此同时,诺兰对“宿命”“轮回”的思考,也让他不断增进着个人“时间学”。首个需要面对的问题是,像《记忆碎片》这类需要反复琢磨的影片,该如何让影片在主流市场兼顾作者表达?诺兰选择了退而求其次:淡化“叙事迷宫”的实验性,成为辅佐主题内涵的工具。

众多作品中,《蝙蝠侠》三部曲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案例。有关成长、蜕变的超英线性模板固然钳制了诺兰对叙事结构的探索尝试,但他依旧通过设计一些“小动作”,为影片赋予个人色彩。

例如在系列的首作与最终作里,蝙蝠侠的敌人都是影武者联盟,这是二者宿命的斗争;而在隐退时,蝙蝠侠将衣钵传给后人,就像他曾接过忍者大师的技艺,这又是他个人命运的轮回。

《侠影之谜》(2005)通过交叉剪辑展现主人公小时候的经历,来凸显其长大后对犯罪分子的厌恶和内心的恐惧,形成强烈的视觉效果反差。

《黑暗骑士》(2008)和《黑暗骑士崛起》(2012)都以反派人物的出场作为开端,甚至会以颠倒错乱的“非线性叙事”段落来刻画反派人物复杂的人物性格。

事实上,当人们谈到“非线性叙事”时,更容易想到的是“多线索”“多视角”“不连贯”等标签,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,诺兰的许多作品大多是“非线年上映的《盗梦空间》是这一类型的代表作。

影片中,诺兰利用具象化梦境对时间概念进行超现实处理,呈现出一座穿过四层梦境的“叙事迷宫”。而且通过巧妙的结构设计,观众不仅能领略到诺兰电影中层层递进的叙事特色,还能毫无难度地跟上故事节奏。

这得益于诺兰对时间在横纵双向上的把控。尽管《盗梦空间》纵观设计了四层梦境,但每层梦境都被赋予了鲜明的场景特色,包括雨天、酒店、雪地和抽象的虚无之地。

而每层梦境中的穿越情节,诺兰也在无序中建构了一种有序的转换规则,例如在每层梦境留下相应的角色进行参照,根据梦境层次制造时间快慢差,利用快慢镜头形成不同时空下的对比等,从而形成“梦中梦中梦”的紧密套层结构。

除了在形式上有所创新,诺兰在《盗梦空间》中还利用梦境的时间停滞,进一步凸显男主与亡妻永恒的爱情,让影片在情感上亦能共情。

作为科幻片,《星际穿越》在时间设定上的科学性显得比《盗梦空间》更硬核一些,例如虫洞、维度等物理概念,都让影片对时间的概念和体验,产生了与现实生活的显著差别。

此外,诺兰在片中还创造出两条平行线索——父亲与女儿。一方面,观众能够从父亲库珀主线感受到矛盾反转密集的太空探索旅途,不会因时间推移而产生割裂感;另一方面,女儿墨菲主线又在不断推进剧情的同时,以她的个人成长为影片的客观时间标记刻度。

影片后半段,库珀进入五维空间与女儿隔空“对话”的场景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。

原来曾经阻止自己出走太空,十几年来向女儿传达关键信息的“幽灵”就是库珀自己;而将库珀从黑洞中拯救出来,又带入五维空间的“他们”,正是女儿墨菲引领的未来人类。

父女二人在年龄、思想上的交错,为观众带来一种摄人心魄的宿命感;而他们穿越时空的亲情,以及命中注定的轮回,更使这种情感力量上升到哲学维度,让硬核的科幻片展现出柔软的情感留白。

在2018年的战争片《敦刻尔克》中,诺兰又展现出与以往作品不同的“非线性叙事”思路。他将整个故事描述拆分成三个不同的视角,分别发生在三个不同空间——天上、海滩以及水中。但三个时空又有着天然的时间差——陆地一周、海上一天、空中一小时。

对此,诺兰再次发挥对时间的掌控力,通过叙事和剪辑技巧为影片增加解谜的快感,令观众在享受视听体验后,还能饶有兴致地回味片中的“时间感”。

此外,为避免各线索“硬切”的割裂感太强,诺兰还通过快速剪辑、音乐节奏等视听技巧,微妙处理着每条故事线的进度,以确保影片整体的协调性。

从这里也能看出,尽管诺兰相当热衷于采用非线性结构讲故事,但也十分注重影片的内在连续性,这往往使得他的影片在形式上非常工整,有头有尾、因果对应。

这也是为什么有些电影批评家认为他的作品过于匠气的一个原因。此外,还有一种声音认为,诺兰对“连续性”的理解过于片面,使他太过注重故事、情感上的连续性,却忽略了视听语言上的连续性,而后者,却能对观感产生重要影响。

影片对于时间的高概念玩法不仅为观众带来理解上的困难,也严重地冲刷了人物情感在片中的叙事空间。导致主角的使命感、女主的母子亲情、尼尔(罗伯特·帕丁森 饰)的宿命感在影片中都没有得到良好的升华,进而变得单薄、突兀。

另外,在影片最后阶段的“钳形战术”中,正反时间下的人物动作尽管在理解层面上没有难度,但在视觉上,观众很难形成连贯的逻辑感:蓝队与红队对应在做什么?分别处于什么阶段?为何尼尔能先挡枪再开锁……

相信这些疑问在诺兰的解释下最终都能自洽,然而对于身处影院的观众来说,稍纵即逝的庞大信息的确显得不太“体贴”。

诺兰在接受采访时谈到,“电影和时间之间有着令人着迷的关系。一部电影从开始到结束,屏幕和手表上流逝的是同样一段时间,但你看到的能是长达千年的故事、短至几小时的故事。而我尽力去做的,是将这种机制表现到极致。”

在拍摄过如此多精彩故事之后,“诺神”还在用《信条》挑战自我、挑战观众,带来令人错愕的视听感受。或许他口中的“极致”,终有一天会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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